大树无疆

　铜川市宜君县千年娑罗树实拍图

　　一

　　公元643年，天竺国久负盛名的释教圣地那烂陀寺，佛号高扬，香火袅袅，严肃庄严的大殿前，高僧树立，大众比肩接踵。大殿门外一排枝叶纷披的娑罗树下，很多的佛家经卷早已捆扎健壮，点缀完备，赐送的日常用品也已预备就绪。来自东土大唐的玄奘法师行将起程回国。

　　尽管已详谈数日，全部皆在意料之中，但临到告别，前来送别的戒日王仍是面露凄然之色，他缓慢深重地对玄奘道：“此一别，关山万重，艰险很多，不知此生有无会晤之日……法师临行可有话要说……”玄奘的心境是激动又杂乱的，故国大唐让他魂牵梦绕，归心似箭，然一旦就此道别，苦心肄业十七载的异国他乡，无异于永诀。玄奘稍作沉吟，渐渐回回身来，手指大殿外的娑罗树，满怀深情地说：“那树枝繁叶茂，品相特殊，可寄我情，请把此树的种子舍我三颗，我随佛典一同带回东土……”

　　1380多年后，一个樱桃红透、麦浪翻滚的五月天，在间隔古长安北侧百余公里的铜川市宜君县太安镇艾蒿洼村一面翠绿的山坡上，我与几位文友正在仰视一棵树。此树绝非寻常之物，它独特的身世和悠长的前史，令人惊异咋舌。这树正是一千多年前，玄奘法师从那烂陀寺带回的三颗种子中的一颗，是玄奘法师亲手栽培，看着它发芽扎根、开枝散叶生长起来的。听到解说员的解说，我不由肃然起敬，满心忠诚。从远处看，其树冠大若华盖，犹如漂浮在山头的一团静寂入定的祥云;走近细瞧，娑罗树雍容大度，器宇轩昂，身形壮硕雄壮，枝叶繁密交织，烛台样的花朵，洁白芳香，层层叠叠，布满其间，数不胜数，似乎盏盏高举的烛火闪闪烁烁，熊熊不息。这可不是一般的树啊，我心下感叹，不只是跟着四季的风，改换着颜色，点缀着年月，它该有过多少汹涌汹涌的特殊阅历，它伴跟着玄奘法师，从恒河的滔滔声浪中走到黄河西岸苍莽的子午岭，从贞观之治的盛唐气候走到中华圆梦欢腾的今日。它皴裂的枝干间留存着法师的体温，它手掌样的叶片上承载着法师的教谕，它洁白的花朵里寄托着法师多少悲悯的情怀。这些静静燃烧着的灯盏样的花朵，照亮了娑罗树的来路，也照亮了众生前行的步履，照亮了喧嚣纷乱国际的彤云惨雾。它用绿叶繁花，向时空万物温情地诉说着一部鲜活生动的释教前史。

　　娑罗树不是有三棵么，那两棵在哪里，境况又怎么呢。我的思绪正在飞扬飘绕间，同行的文友问起解说员。听到一席解说刚才得知，那两棵树的际遇山重水复，冰火两重天，让人慨叹、唏嘘。

　　二

　　本来如此。公元645年，玄奘法师饱经千难万险回归大唐，在觐见唐太宗时，恰逢御马遭受“结症”，生命垂危，立刻获得江山的太宗，天然心急如焚，诚惶诚恐，然御医百使良方皆不收效。玄奘见状，随即呈奉一颗娑罗子，研成粉末，调成药汤侍喂，御马即可康复。太宗龙颜大悦，惊叹娑罗子之奇特，当即让玄奘在御赐译经宝地种下剩下的两颗娑罗子。这块走运之地便是坐落陕西省铜川市宜君县内的玉华宫，玄奘法师晚年翻译很多佛典作品之地，亦是大师的圆寂之处。据解说员说，当年正在日以继夜翻译佛典的玄奘法师，一天，他发现弟子白日昏昏欲睡，夜晚失魂落魄。经私自调查，才发现本来这些弟子遭到门外两棵娑罗树影响，致使凡心萌发。原因是这两棵娑罗树相距数尺，白日天然分隔，夜深人静时，相互环绕，胶漆相投。玄奘心有所思，为完结译经大业，遂命人将其中一棵移至十余公里外的艾蒿洼村，便是咱们面前站立的这棵娑罗树。坐落玉华宫的那棵因悲伤千年，落泪千载，总算油枯灯灭，于1996年仲夏仙逝。

　　这便是别的两颗娑罗子的结局，加上眼前的，来自古印度恒河岸边的三颗娑罗子居然有着截然不同的遭际。我不由堕入深思，一母同胞，一家之境，同一片晨昏，同一双大手的带着引领，相同征服了千难万险，末端却有着千差万别的命运。危险来临，挺身而出，献出生命，为唐太宗捐躯救御马的那一棵娑罗子，该是释教徒的化身，是释教经典的事必躬亲者，是落脚在中华大地上永不凋谢的常春树。我猜想，玄奘法师本来的心意，是让剩下的两棵娑罗树，陪同玉华宫，护卫佛经典，助力大业完结，却没承想节外生枝，随便飞来一场“情劫”。那棵在玉华宫伤感千年，终究郁闷而死的娑罗树令人最为惋惜和怜惜，九死一生之后的温顺富有乡，让它迷失了方向，且永不悔悟，及至丧身、辱身。听到这儿，我不由想起流动在大唐西市的那一滩散发着余温的芳华热血——玄奘法师弟子辩机凄惨的一幕。相传唐太宗得知玄奘法师十七载的特殊阅历和对佛典回归的特殊奉献，给予他无上的礼遇，赐金、赐官，皆被少私寡欲的法师仿佛回绝。太宗又把大慈恩寺，现在西安市的大雁塔，命人修缮一新，专供法师用来翻译佛典。其间，玄奘的满意弟子辩机，才貌双全，鹤立鸡群，闻名的《大唐西域记》便是玄奘口述，由他执笔完结。无法意料的是，不测风云飘过，背靠师傅这棵大树，辩机心气傲慢，不能自我克制，私藏了公主的绣花枕头，太宗得知原委后，龙颜大怒，回绝全部求情，包含玄奘的苦苦哀求，终被腰斩于大唐西市。

　　血淋淋的悲惨剧让这棵娑罗树又一次演出。尽管辩机资质特殊，领悟极高，学识渊博，得以真传，是玄奘心目中的榜首大弟子，榜首号传承人。但是从这一“情劫”故事中，不难得出这样的定论，即使辩机没有被斩杀，以他的自律度，也无法完结法统的传承。再想象一下，假如去天竺国取经的不是玄奘，而是辩机，以他的浅陋修为，岂能脱节许多引诱，获得真经，安全回国。即使破天荒、破冰河，取回释教真传，他能否以赴死的决计，毕其功于一役，翻译出那卷帙浩繁的佛家经典，答案是否定的。他无法完结这样崇高庞大的伟业。在这一点上，辩机永久不行比肩他的师傅玄奘。再进一步斗胆推想，能够这样以为，尽管辩机走了歧途，自取其祸，但玄奘法师对弟子的管制方面多少也有失算之处，重才而轻德，一失足成千古恨，成果不光害了弟子性命，孤负了自己期望，还让法师在大唐宫殿上下、京师民众之中面子尽失，涂改了无法更改的人生败笔。

　　三

　　站立山头，山风习习，苍莽的子午岭，让我堕入深思，三棵娑罗树，宿命截然不同，一棵树用生命诠释了释教宗义的大慈大悲，站起来垂直，行走间正派，躺下来垂直;一棵演绎了释教墨守成规的悖逆，沉湎情欲，自我消灭;而独有眼前这一棵娑罗树奇伟坚毅，心无旁骛，一路修行，一路前行，一路春风夏雨，普渡众生。它历经沧桑，精魂不散，护佑释教连绵，随同古刹梵音，给法师无尽的慰勉。我不由思潮涌动，与玉华宫结缘的两颗种子，两棵树，一枯一荣，枯者，便如天竺古佛早已凋谢衰竭;荣者，却因玄奘一己之功扎根中华膏壤……冥冥之中，我遽然意识到，其实，玄奘才是真实意义上，天竺归唐的那颗永存的文明种子!一次生命的远行，一次文明的探究，一次文明的远征，一次思维的发现，有悲欢，有关口，更有崇奉之神……仰头凝睇，这棵仅存的娑罗树，它的树冠巍巍堂堂，它的枝叶泼泼洒洒，它铺陈一地的浓荫，散开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广，从黄河岸边激扬到亚洲国际，从贞观雄风一向汹涌到宋元明清、民国烽烟，奔涌到四面八方，成为国际各国的文明清泉。

　　环绕着娑罗树的围栏缓步慢行。我脑海里遽然掀起大海风波，想到六次东渡日本的鉴真、七下西洋的郑和，想到丝绸之路上张骞那一行深深的足印，想到了利玛窦、马可·波罗，乃至想到驼峰航线上陈纳德横空掠过的战机、山西前哨手术台前白求恩大夫曲折的背影，想到了新时代“一带一路”征途上百折不回的身影……尤其是与玄奘同宗教、同朝代、同命运的鉴真大师，两者皆为大唐得道高僧，一东渡，一西游，一远涉重洋巨浪，一步行沙漠瀚海，一历经17载花谢花飞，凯旋而归，一五次失利，屡败屡战，第六次登陆东洋岛国，扎根54年广施恩惠，至死不悔。在那异域孤岛的小庙里，在落日柔软的余晖中，在繁星初上的辉光下，怀念的小舟必定载起过鉴真大师越洋破浪，回到大唐春夜凉快的晚风中……然此心安处是故土，在新家园改变、吸收、开花成果，像蒲公英相同播撒种子以尽清欢，直至干燥凋谢，为胸间的崇奉，为骨中的崇奉，为血液里欢腾的决心，零完工泥，碾作尘土……他们都是一颗颗金色的种子，背注一掷，回望沃野水滨最终一眸，孤苦伶仃走向最为急需的荒野僻境;他们都是参天大树，遮阳挡雨，耸立山河;他们都是仗剑远行的人，无畏漆黑，无惧困厄，为抱负、为崇奉、为文明、为友谊，竭尽全力，静静前行;他们脚下的途径没有止境，只要宽广没有止境，只要进军的号角，没有休止符;他们的印记留在年月里，留在风波中，他们走四方、探国际的跋涉精力，将永久镌刻在人类文明的巍巍丰碑上!

　　想到这儿，我心中猛然闯入一个沉甸甸的词语：大树无疆。对!大树无疆，这儿的大，应该是胸襟的大，志趣的大，崇奉的大，能量的大，格式境地的大;而这儿的疆，应该是地域的疆，空间的疆，时间的疆，年月的疆，常识的疆，文明的疆，文明走向之疆……大树无疆，在前史地域上的无疆，在文明时空中的无疆，在思维崇奉王国里的无疆、无界。

　　四

　　一文友轻声说：古天竺国物品极盛，无奇不有，为何玄奘临别要挑选带上娑罗子。我想，这天然是对那烂陀寺、对戒贤法师、对他恒河流域那十七载学海苦舟日子的留念，是让有着释教气味的生命与他永久随同，是让释教圣地时间给自己以鼓励与指引，是不忘底子，不迷路程，不忘起点，时间瞄准目标靶点的矢志不移。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南亚恒河边上的水汽、热气，能否在这棵娑罗树上找到痕迹，不得而知，但眼前这面往常无奇的小山坡，由于有了这棵娑罗树的昂然站立，而气候万千，光芒耀眼。山风过处，环绕在树身上的赤色布条，悄悄飘起，这无疑叙说着人们的敬畏之心，感恩之情，祈福之意。望着眼前的娑罗树，同行的挚友、林业人郝维正不无忧心肠说：疫情前来过屡次，这树还适当精力，这次见到，树冠上有的枝杈干燥了，没有几年前那样的旺相了。解说员答道：镇上早已发现这个状况，计划请专家来会诊，给养分，给予计划……绕树静静走过三圈，依依道别。耳旁传来“算黄算割”亲热诱人的叫声，艾蒿洼的山野里洋溢着一股丰收在望的高兴。是的，等待有更多的呵护和滋补，让这棵留下过玄奘法师指印的娑罗树勃发芳华，精力高昂，耸立在长安北部的山坡上，耸立在黄河滚滚的涛声中，耸立在中华民族巨大复兴的大道旁! (李翔)